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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千载之遇》| 连载13:茶中之“擦肩而过”

陈国义
2022-07-06

茶中之“擦肩而过”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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遇见好茶一定是机缘。在茶的国度,我的机缘一直不错,很多与众不同的茶滋味刷新了我对于茶的视野,拓宽了我对茶的认知,让我欣喜,让我满足。可是机缘并非时时有、长久在,就像最好的茶滋味,关乎那一棵茶树在最合适的季节,遭遇最佳的发酵度。要将最优叠加,难免可遇不可求。


遇见了,却终而不得,这对于醉心好茶的人来说,是最大的遗憾。在我喝茶的历史里,就有三款茶让我遗憾终生:通天香、可以兴,还有一款台湾彬林溪的高山乌龙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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通天香,是一款单枞乌龙茶。想起这款茶,我至今倍觉甜蜜。


记得有一年我在深圳逛茶叶市场的时候,经过一家店铺,货架上一瓮一瓮整齐摆放着潮州的单枞茶,硕大的加粗黑体说明文字“炭烘焙”(又称古法烘焙或传统烘培)很吸引我,于是买来试试。这款炭焙茶很奇妙,能让你喝到几十年前铁观音的滋味。原始古朴的味道带给我穿越的感觉,仿佛回到多年未归的老家,脑子里浮现不同于眼前这繁华都市的传统生活状态,这种精神状态用科学专业的术语来界定,应该叫“思乡病”。对于很多出生在城市的人来说,恐怕无法对比找到这种时空错位感,会不以为然。但我并非土生土长的香港人,即使故乡老得再也回不去,但我也知道它,叫潮汕,妈妈会把故乡变成故事放进我的记忆中。


感染了“思乡病”的我将这款炭焙茶订货到了香港,当时,它并没有一个配得上它的名字。我琢磨着,它精彩的口感能媲美王母娘娘喝的玉液琼浆,于是,为它取名叫“琼香单枞”,很受香港茶友的欢迎。


之后的两年,我持续订购这款茶。突然有一天,批发商告诉我,缺货。我很不开心,对夫人发牢骚说,这“不仅是断了我的生财之道,也断了爱茶之人的茶瘾”。一直接应我订货的是一名年轻女孩,她告诉我,这款茶是她叔叔做给她的,就在潮州的凤凰山上。我让她带我去找她的叔叔。


女孩的叔叔见到我,也表示很无奈,说今年茶山收成不好,所以茶叶供应不上。我问有没有类似的茶可以替代。女孩的叔叔便亲自带我上凤凰山实地选茶。


当晚我留在了山上。山上烤茶的老人家很小心地将茶放进竹笼,用心地抚平,底下用木炭烘烤,聚精会神地守着,好像看护自己的孩子。那晚我喝到的茶口感不同于之前的琼香单枞,但是极富老韵。我决定用它来代替琼香单枞,并起名“老韵单枞”。


从山上下来的第二天,女孩的叔叔说要请我喝一泡很精彩的茶。只见他取出一小袋茶,貌不惊人,冲泡的瞬间,一股香气喷薄而出:乍闻有一股山谷里甜蜜的幽香,深呼吸,闯入鼻腔的还有蜜糖香、野花香,甚是美妙。我好奇地问:“这是什么茶?”女孩的叔叔回答:“这是这个山头最著名的一棵单株茶树,名字叫通天香。”


好茶便是知音,我迫不及待地想要将它带回香港。反复跟茶农沟通,却只能拿到了一斤粗样。茶农说,这棵唯一的单株茶树一年才发芽两季,每一季只能做到十斤八斤粗样。我能分得一斤已实属不易,还是我拼命向茶农讨要的,多么珍贵的人情!


回到香港,我在“茶艺乐园”第一次冲泡通天香:现场坐了六七位客人,喝到的瞬间,迷人的香气让他们瞳孔都骤然放大,仿佛看到前所未见的珍宝。纷纷问我有没有的卖,我强调:“可以买,但是每人最多买二两。”话刚脱口,就看到大家争先恐后地站到我面前。茶友对于通天香疯狂的程度让我毕生难忘。


第二年,我再去找女孩的叔叔想继续购买通天香,他告诉我,一位印尼的华侨包下了整株单枞。我与通天香缘分已尽。


后来,我也曾继续不死心地在广州茶叶市场转悠,那里单枞的品种最多,我想要延续记忆中“通天香”的味道。偶尔也会看到标注“通天香”的茶品,笃定会买来泡着喝,只可惜连之前十分之一的滋味都没有。果然,仅仅单枞是不够的。通天香,看来也只能成为我的“梦中香”了。


在茶里面,我认为有一款堪称砖茶的茶王,那就是“可以

兴”。1992年,一个学生兴冲冲拿来一款茶砖说让我品尝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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可以兴茶砖(来自香港仕宏拍卖)


“师父,你感觉好喝吗?”他问,表情充满了期待。他告诉我,这是老茶号在1930年代生产的茶砖,叫“可以兴”。我当时对喝老茶经验不足,所以也没什么特别的感觉。那块茶砖也就从此被我束之高阁了。


10年以后的某天,在一次茶艺课的老茶PK环节,我拿出自己手上所有的老茶:宋聘号、蓝印、红印,也包括这块被我遗忘已久的可以兴,让现场茶友一一品鉴打分。最后,得分最高的居然是“可以兴”。


这大概就是老茶真正的“高级之处”,悄无声息,守在岁月中沉香增色。融在口腔中的厚度和韵味,堪比广东人习惯用几个小时老火煲出的汤,又好像牛奶粘在口腔里,浓滑绵稠,生津回甘回甜的过程都异常美妙。“可以兴”的滋味和水路有点像75年的小黄印,浓厚有加,又润泽有余,每一泡滋味感觉越来越足,咽下去,好像累了以后有人给你按摩放松,让你恢复自然的活力,浑身是劲,非常满足与泰然,这大概就是很多号级和印级茶都输给它的原因。最近10多年来被称作砖中之王。


由于“可以兴”在1949年以前属于私人茶号,1949年以后,私人手上存留的所有茶品都被收归国有,“可以兴”便就此绝迹了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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可以兴茶砖-内飞(来自香港仕宏拍卖)


现在,市面上一块真正的“可以兴”茶砖卖到200多万。可惜我手上还是那唯一的一砖,非卖品,作教学之用。总有一天,它也会跟我绝缘,从此在我的品茶生涯中不再出现,而且,这一天应该不会太远了。


第三款让我遗憾的茶是林氏兄弟出品的彬林溪高山乌龙。


我在台湾订购的茶品一直是由吕礼臻推荐给我。他跑山头寻茶,推荐的台湾乌龙茶,偏向轻发酵,拥有兰花香,但古韵不足。我要求提高发酵度,增加茶韵味。


果然,改良之后喝出来的感觉让人很满意:茶汤浓,闻起来居然还有烤咖啡的香味,夹杂焦糖的甜香,入口,转化成一股浓浓蜜蜜的果蜜香;当泡到第三泡时,香气突然间又发生转变,变成沉香木,渗透口腔鼻腔,浸入整个身体。跟茶友一起品尝,现场一下子安静下来,四五个人一起如痴如醉。陶醉过后,我睁开眼睛,看到其他茶友已经进入半眠状态,表情神态极致舒坦,那大概是抽鸦片也比不上的感觉——神魂颠倒。


可是,就是那个发酵度,之后再怎么也找不到。唉,又只能叹:好茶难得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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杉林溪高山茶园


随着年月渐长,我在茶的国度阅历增加,慢慢地,我也领悟到,曾经拥有已算美好,总有些好茶,只能回味。


我经常跟喝茶的朋友说,你买好茶的时候觉得贵,可是有时候你再有钱也买不到你想喝的好茶,因为它千载难遇,唯有时光倒流才能唤回。


还有些茶,即使对我来说,也是谜一样的存在。


我曾经收到一批90年代初下关(云南一家茶厂)紧压的沱茶,茶的盒子已经丧尽光彩,陈旧老气。不过泡出来的茶香却异常美,是成熟的水粉香,类似欧洲进口的一款晒干的玫瑰花香,我当即买下整批。


之后,每一沱我都挑一小撮来试,令我感到诧异的是,其中的三分之一才具备那种水粉香,其他大部分的都没有。“为什么?这明明是同一批茶?”我纳闷不已。向身边的专业人士打听,是由于拼配过程中不均匀,还是因后期存放在不同地方而产生不同的香气,无人知晓。


当我再次遇见这种久违的水粉香,是出自云南有名的普洱茶博士何仕华之手的一款茶。这款茶是用云南普洱县景迈山的古树做成,取名“景迈千年古树茶”,它让我重温了曾让我百思而不解的水粉香。我后来在普洱的专业杂志上看到一种解释,说老茶转变成药材的香气过程中会有部分转化成水粉香。只是自然转化这个东西,无法刻意追求,也是一种可遇不可求嘛。




作者:陈国义

朗读:胡津津

编者:青牛君

排版:小爽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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